瑶瑶

山河水月,有缘再见

渡红尘·故人复归处

调祧在而立之年,收养了一个十岁孤儿,这孩子于襁褓之中失去双亲,那个村子,被完颜虎屠戮殆尽,是一个老乞丐听见孩童啼哭,心生不忍,将他从废墟中刨出,一路乞讨抚养长大,无名无姓。直至那年,一场瘟疫夺去老乞丐的性命,调祧和南宫虹司徒兰奔赴灾区途中救下了这个孩子,司徒兰本想将他带回玉蟾宫抚养,然而当年与马三娘合璧失败司徒兰重伤终是留下来隐疾,加上一路的奔波和劳心劳力,司徒兰终是支撑不住,南宫虹面上不显,调祧却知道他有多着急,于是便主动请缨将司徒兰护送回玉蟾宫,当着南宫虹和司徒兰的面,他将这孩子唤来:“你可愿和我走。”这孩子抬起眼眸,望着外边饿殍遍野,调祧看到他的眼神中,有着悲悯,心下一动:“你可愿做我的儿子?”

“儿子见过父亲”他给他改名琮,养在身边,悉心教导。调琮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,生怕自己言行不当,刚来的时候,甚至一日说不到一句话,每日谨小慎微,近乎是讨好着身边每一个人,调祧看在眼里,不作声,将调琮带在身边,悉心调理着他因颠沛流离而孱弱的身体,并未传授武艺,调琮惶惑,却也不敢言语。一日,调琮在书房一边清扫,一边翻看典籍,一个失手打碎了桌案杯盏,听见窗外有脚步声,急急将碎片一股脑揣进怀中,看见调祧,赶忙行礼,碎片刺破里衣一下子戳进皮肉,他疼的一下蹙紧眉头。调祧只说了一句:“随我来宗祠。”扭头便走,调琮惴惴不安,一进宗祠,对着调家满门牌位,直直便跪了下来:“琮儿有罪。”调祧收起折扇,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,很轻,却让调琮绷紧神经。“怀里的东西丢出来!”调祧突然喝出声来。调琮连忙将碎片尽数抖出,瓷白的碎片上几抹红色尤其醒目。“你无罪,却有错。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过一盏茶盏,身外之物,碎便碎了,怎抵得上你身体康健肤发不损,你如此,这是一错,”调祧难得疾言厉色,即便现在生气,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,与平时没有多大变化,但调琮知道,父亲生气了,很生气。“你处处谨小慎微,压抑本性,与父不谈心,不交心,亦是一错。”调琮愣住,调祧叹气,“我是你的父亲,你有想要的,想知道的,不应闷在心里。”“我知你上进,想要如先辈一般,成为铁骨铮铮的儿郎,你有志气,是好事,但需知一件事,身体为本,若无强健体魄,自保尚且不能,何谈行侠仗义。”调琮低下头,他本以为父亲不知他不喜他,才迟迟不传授武艺,却是如此,是为了他!“父亲,儿子知错”调琮深深叩首,“是儿子狭隘了,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,亦不曾与父亲交心,儿子愧对父亲的良苦用心,儿子想学武,想和父亲和南宫虹前辈一样,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护住一方百姓,让天下孩童皆能承欢父母膝下,只是,儿子非父亲亲生血脉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调祧挑眉:“所以你担心,我会对你有所保留,不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?”调琮不敢抬头,保持着叩首的姿势,死死咬紧嘴唇,深怕自己哽咽出声。调祧突然想笑,终究还是绷住了脸,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,自卑却不失志气,别扭的很。调祧单膝跪地,扶上调琮肩头,低头看着已经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小团子:“琮儿,抬头。”调琮抬起头,望着父亲漆黑如墨的双瞳,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,声声入心“琮儿你听好了,七侠的传承不在于血脉,而在于风骨,便是南宫大侠和玉蟾宫司徒宫主,亦是如此。当年救你之后,我曾带昏迷不醒的你去玉蟾宫借玉蟾宫灵气养伤,南宫大侠和司徒宫主本想收你为养子,奈何司徒宫主旧疾缠身,南宫大侠一边顾着武林事物防止宵小之徒掀起风浪,一边要看护司徒宫主,实在分身乏术;林欢新添一子,林达夫妇对照看你实在有心无力,而神医和奔雷剑主紫云剑主远在南疆,南疆疫情刻不容缓,于是我便收你为子,琮儿,为父坦言相告,若不是司徒宫主力不从心,或许,你会唤她一声母亲,或许你会丞她衣钵……”调祧眉眼温和,“汝是我子,万般皆为你。”调琮渐渐红了眼眶,刚要再拜,调祧折扇“哒”地一下敲在调琮的脑袋上,调琮猝不及防,一下子哎呦出声。“为父平日里说过多少次,人不可以一心二用,你一边清扫书案,一边翻阅典籍,三心二意,才会打碎茶盏,三错,你可认?”调琮连忙应是,纠结很久,终于问出了口“父亲,司徒宫主的孩子,不愿学武?”调祧扶额:“她和南宫虹一共三个孩子,你说哪个?”调琮哽住,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。“来,听为父和你唠唠”调祧一甩衣摆,就地坐下,于是调琮知道了南宫大侠和司徒宫主有一个养子叶清明,也是孤儿,比他小两岁,天赋异禀,现在跟着南宫大侠钻研长虹剑法,他们快三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孩子,是龙凤胎,调琮初见他们那年,他们的孩子才堪堪一岁,如今也不过五岁的光景。女孩子叫南宫筱,和司徒宫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根骨奇佳,如今已经跟着司徒宫主修炼冰魄心法了,男孩子叫南宫玥,整天粘着神医后面,待他年岁稍长,神医大概是收他为关门弟子。这一刻,调琮真正明白了父亲所说,七剑传承不在于血脉这句话的意义,心怀正义,并为此倾注心血,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,有着耐心,信心,决心,七侠便永世长存。“你若是想,便常去玉蟾宫走走。”调祧笑道,“叶清明与你差不多大,少年心性,最是难得,那对龙凤胎,也到了最好玩的年纪,他们肯定喜欢你这个哥哥。”“是,父亲。”调琮朗声应着,调祧看着儿子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,眼神温柔,眉目间尽是笑意。

你问我后来?后来啊,调琮日常去玉蟾宫遛弯,和叶清明南宫筱南宫玥打成一片;后来,终于在自己十八岁那年,拿起青光剑,跟着父亲习青光剑法,他并不是天赋异禀的奇才,每一招每一式,都是实打实自己千百遍练出来磨出来的。

还有?嗯,后来啊,他从玉蟾宫遛回来一个媳妇,是跟着南宫筱一起长大的近身侍女,名唤小梓,调祧亲自上门提亲,南宫虹司徒兰更是以嫁女之礼,送小梓出嫁,红妆十里,武林皆感受到这份喜气。调琮尘世走一遭,少时颠沛流离,终在弱冠之年,红尘圆满。与叶清明少年有为相比,调琮算是大器晚成,他和叶清明等小辈承袭七侠风骨,开拓了武林新局面。

(数年后)

调祧近来越来越嗜睡,梦里总是看到从前的光景。他这一生,为侠为义,呕心沥血,终是撕开夜幕,而心却在一个“等”字上驻足了数十年光阴,直至岁月已暮,他放下一切,游历山水。日子久了,玉蟾宫,十里画廊,再也没有故人的音讯。愿做人间逍遥客,从此江湖无故人。剑客侠士,终究是希冀能放下武器成为普通人一去经年,故事蒙尘;一别经年,依旧动人。“父亲又同你说他故去的妻子了?”调琮正低头擦拭青光剑,鬓角有着星星点点的白,而冰凉的剑刃折射泠泠寒光,妻子端着药碗走来,无奈道“我听前任宫主说过,当年他一人顶着骂名从黑虎崖走出来,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原本想走的路,哪里……哪里有什么妻子的帮助,父亲愈发糊涂,怕是……”调琮不言,他心知那是父亲心中不可言说的伤,亦是无法让世人知晓的真相,不谈,不言,是对那个女子最后的温柔。调祧其实清醒着,一言一句听的清清楚楚,他微微扬起了嘴角,他可不糊涂,他记得很清楚啊,那个姑娘驾马踏雪而来,意气风发,说要游历山川,四海为家,你看,他还记得她吹笛时,背后的夕阳如血,秀丽山河。这一生,他满身泥泞,身入黑暗,手执青光,守心中侠义,他努力了一辈子,挣扎了一辈子,与虹少侠和兰宫主耗心耗力一辈子,终是换得世间景川秀丽,山河巍巍。他也不安却又执着了一辈子,别别扭扭,忐忐忑忑,最终承认,年少初遇是惊艳了他整个生命,他喜欢她,只喜欢她。她不在了,他的喜欢,他的爱,便给了黎民百姓。而司徒兰,那个姑娘啊,他不经笑出声,温柔了他的岁月。是失去太阳以后,他人生中那抹温柔的月光,无关风月,只为真心。后来啊,调祧越来越困,想着想着,不自觉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傍晚时分,日暮西山,他按按眉心,突然想着出去走一走。依旧是那袭旧衣,他拿着笛子,腰间坠着青玉案,慢慢向外走去。他走着走着,本来有些模糊的景致渐渐清明,眼前的景象在夕阳映射下迸发出夺目的光彩,调祧有些累了,到底是年纪大了,他施展轻功,就近攀上一处树枝缓缓坐下,摩挲着手中的玉笛,岁月的痕迹并没有让它失去光泽,反而更加温润,他微微笑了起来,慢慢闭了眼,旷野的风一吹,叶子相击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,像是有精灵在叶间嬉笑。“吚吚呜呜”,呦呦鹿鸣,他心中蓦地一动,低头瞧去,一只小鹿恍若精灵,探头瞧着他,夕阳明媚了眼眸,湿漉漉的眸子仿佛能沁出水来,他失了神,恍惚间,他听到了笛声,“你是来找我的吗,”调祧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,摩挲着司徒兰当年送的笛穗子,“这么多年了,且让我歇一歇,小鹿,你守着我,可好。”小鹿抬头呦呦,似是应答,旋即卧坐在了树荫下。最后一丝光亮消逝,世界黑了下去,调祧淡淡笑着,睡了过去,终究还是天地仁慈,苍生见怜,渡了他红尘,了了他此生执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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